锦衣归故里含义,读古诗漫谈杭州古事（19）/临安石镜山
杭州临安的石镜山是古山名，五代时就改成了今名衣锦山。
古地名因吴越王钱镠而改。或为了纪念，钱镠以改名前的山名写《石镜山》一诗：
（唐）咸通中，予方龆龀，尝戏玩临安山下。忽见一石屹然自立，当甚惊异。自后便在军门四十馀年。昨回乡里，复寻此石，见岩峦秀拔，山势回抱，堪为法王精舍。遂创禅关，以此石为尊像之坐。表其感应。因成七言四韵。
丱岁遨游在此山，曾惊一石立山前。未能显瑞披榛莽，盖为平凶有岁年。
昨返锦门停驷马，遂开灵岫种青莲。三吴百粤兴金地，永与军民作福田。
诗大意是，我儿时常在此山遨游，曾惊异于这被称作石镜的巨石。当时巨石未能显瑞亦未能与榛莽一起披上锦衣，因为那不是太平年月啊。昨我驷马回乡过锦门时，就决定将在此灵秀的山岫里开建个佛寺，为东南的百姓们祈福吧。后来在这一带果然有了被称为临安十景之一的净土云林（净土寺）。
或是由于钱镠本人在诗中表达了对此石的惊异，因而给了后人无限的想象。如明代小说《醒世恒言·临安里钱婆留发迹》写道：这临安里中有座山，名石镜山。山有圆石，其光如镜，照见人影。钱婆留每日同众小儿在山边游戏，石镜中照见钱婆留头带冕旒，身穿蟒衣玉带。这块称之为石镜的石头竟然神了，能预测富贵。
钱镠在唐末五代时是风云人物，拒黄巢，灭董昌，驻杭州，先为镇海、镇东两节度使，后被唐昭宗封为越王。钱镠衣锦还乡，唐昭宗封石镜山为衣锦山，封大官山为功臣山（上建功臣塔），封茅山为安国山（现太庙山），由此石镜山改名衣锦山了。
《职方典》载：衣锦山：在县南一里，周回二百六十步，山南有石镜，旧名石镜山。东峰有圆石，径二尺七寸，其光如鉴，即武肃王幼时照影，冕旒如王状者也。武肃既贵，唐昭宗改其所居，曰衣锦营，城曰衣锦城。武肃与父老宴，会山林皆覆以锦，遂号衣锦山。幼时所戏大木，亦号衣锦将军。功臣山：在县南一里，旧名大官山，钱氏所居也。唐昭宗以镠有功，诏改为功臣山。按《县志》：下有婆留井，王生时有异相，弃井中，婆惊留之，故乳名婆留，后以镠代留。又锁井。王既封，置盔甲井中锁之，示不复用。后地舍为功臣寺，今名开化寺，山半有环山亭，今废。巅有功臣塔，为儒学巽峰，吴越王建。
我之前糊里糊涂地以为衣锦山就是功臣山，读上文后才知道不是。衣锦山（石镜山）其实很小，周回只有二百六十步，或是功臣山东边的小山丘吧，所以在钱镠回乡时能全然地被衣锦覆盖住。至于石镜山到底是哪个山丘？这是临安市史地专家们的事，本文感兴趣的只是有关的古诗。
古代小说中说钱镠曾是个街头混混，是贩私盐的粗人，充其量是个足智多谋的武人。但从他的诗来看，觉得他更像有文化的诗人，能文能武，所以能成就一番王业。且读读他的诗《巡衣锦军制还乡歌》（题注：《吴越备史》云镠生临安石镜乡临水里，有大木，镠幼与群儿戏其下，坐大石，指麾为队伍。镠既贵，昭宗改其乡曰广义，里曰勋贵，所居营为衣锦营，俄又升为衣锦军，号大木为衣锦将军。天复元年，镠于其地大会故老宾客，山林树木，皆覆以锦幄，表衣锦之荣。开平四年，镠游衣锦军，作还乡歌。）：
三节还乡兮挂锦衣，碧天朗朗兮爱日晖。功成道上兮列旌旗，父老远来兮相追随。
家山乡眷兮会时稀，今朝设宴兮觥散飞。斗牛无孛兮民无欺，吴越一王兮驷马归。
钱王在宴会上文绉绉地大唱此歌时，乡亲们都木然不解；于是钱镠就另用吴语作词而唱。《湘山野录》载：
时父老不解此歌，王复以吴音歌云：‘你辈见侬底欢喜，别是一般滋味子，长在我侬心子里。我侬断不忘记你。’至今狂童游女能效之。 你侬我侬，乡亲们都懂。
钱镠还有一些诗，感觉有君王之大气。如《百花亭题梅二首》有着百花当中我争先的豪气：
（其一）秾华围里万株梅，含蕊经霜待雪催。莫讶玉颜无粉态，百花中最我先开。
（其二）吴山越岫种寒梅，玉律含芳待候催。为应阳和呈雪貌，游蜂难觉我先开。
钱镠的《筑塘》诗,有着与天地诸神争斗的霸气，好一个钱塘且借作钱城!：
天分浙水应东溟，日夜波涛不暂停。千尺巨堤冲欲裂，万人力禦势须平。
吴都地窄兵师广，罗刹名高海众狞。为报龙神并水府，钱塘且借作钱城。
此山虽然不复石镜之名，但石镜之石之名仍存。直到现在，临安市还有以石镜为名的街道和学校。
宋时，石镜之石或成为文人们游访临安时吊古的一处名景。各代诗人有诗：
苏轼《临安三绝*其三*石镜》：山鸡舞破半岩云，菱叶开残野水春。应笑武都山下土，枉教明月殉佳人。
苏轼此诗从钱王的石镜联想到蜀地武都石镜山之蜀王妃，无关人物臧否，或只是欲说一句：我想家了。
宋·韩淲《临安县观钱氏庙*其一》：浙水东西拥数州，锦衣玉食是王侯。如今石镜荒荒白，庙屋攲斜草没头。
南宋时，石镜石已荒荒白，寺庙悲凉草没头了。
宋·释居简《临安长官赵两山约观将军木石镜玲珑水净土寺*其二*石镜》：坚中素蕴独晶晶，异质潜分付目成。泐尽烧痕犹反照，菱花多是用常明。
南宋僧人眼中的石镜石，已被雨淋火烧，似处自生自灭状态。
元末明初·张昱《临安访古十首*其一*石镜》：临安山中古石镜，曾照钱王冕服来。天遣紫苔封裹后，等闲不许别人开。
元末的张伯雨或根本没看见石镜石，只得说，紫苔封裹之下，不是等闲之人可睹的。
清·朱圭《宋高宗瑞应图卷六绝*其四》：天光分照划江淮，争说临安石镜开。烛影漫摇归秀邸，杉青闸又浴香孩。
清代时，石镜石或只是传说了。诗中后一句说南宋宋高宗出生在嘉兴，杉清闸在秀水（嘉兴），是运河入浙之一闸。南宋是继吴越国后，将行政中心行在定于杭州的。
我猜想，石镜石在北宋时或被移到衣锦山边钱王所建的寺里（净土寺）。石镜石最终是随着寺庙的湮灭而消失了。苏轼有《宿临安净土寺》诗：
鸡鸣发馀杭，到寺已亭午。参禅固未暇，饱食良先务。
平生睡不足，急扫清风宇。闭门群动息，香篆起烟缕。
觉来烹石泉，紫笋发轻乳。晚凉沐浴罢，衰发稀可数。
浩歌出门去，暮色入村坞。微月半隐山，圆荷争泻露。
相携石桥上，夜与故人语。明朝入山房，石镜炯当路。
昔照熊虎姿，今为猿鸟顾。废兴何足吊，万古一仰俯。
苏轼到临安，访净土寺，最后几句明朝入山房……万古一仰俯。说明当时石镜石就在寺里的山房之中，被供了起来。但净土寺或人烟稀少，石镜石之前照的是钱王之雄姿勃发，现在只能有猿鸟来相顾了。宋人林景熙诗中也有相同的想法：《赠天目吴君实诗》：
诗兴翩翩度雪溪，岩云犹护旧留题。梦回残月苍梧晓，家在春风秀麦西，
萱草堂深衣屡寄，桃花观冷酒重携。故山石镜无人问，空与寒猿照影啼。
此时此刻石镜给人的感觉，一如清*张景祁词句：莫问青山石镜，冕旒真容。沧海碧，灵旗红。看五朝、为沙为虫。只依约前身，莲花半塘临晓风。
钱氏子孙，明末清初的钱谦益诗：
陌上花开燕子飞，柳条初扑曲尘衣。请看石镜明明在，忍撇妆台缓缓归？诗中已无祖先之豪杰之气了，倒是沾了几分的脂粉气。
再录钱氏子孙的诗和对联如下。
清·钱载《吴越武肃王祠》：
石镜山荒岁屡更，家王遗像肃朱甍。萧森锦树秋风色，帖妥涛江白日声。
欧史世家难尽信，龙门年表有公评。顺天不独能存祀，犹仗临安作宋京。
近现代·钱士清《新建宗祠落成联（象山）》：
溯千年聚族于斯，石镜重开新气象；继三司监权到此，锦衣犹是旧山河。
当年的石镜山（衣锦山）与石镜相伴的还有一颗老树，钱镠小时曾在这树上嬉戏。衣锦还乡时，大树亦被衣着锦，封之为衣锦将军，俗称将军树或将军木。宋元时犹在，亦是一吊古景点，明清时或已消失了。
苏轼曾有诗《临安三绝*其一*将军树》：阿坚泽畔菰蒲节，玄德墙头羽葆桑。不会世间闲草木，与人何事管兴亡。
诗意：菰蒲之于苻坚，桑树之于刘备，将军树之于钱镠，草木无知，何管兴亡！
张昱《临安访古十首*其七*将军树》（题注：（钱）王平时率群队狂戏此树下，还乡以锦幪之，号锦树将军）：
将军官重执金吾，不比秦朝列大夫。王为锦衣归故里，遂令老树有称呼。
钱镠时被赐名的临安城边的三座山：衣锦（石镜）山，功臣（大官）山，安国山（茅山，现太庙山）现均已是临安市城中之山了，如石镜还在，则是石镜重开新气象了，山川城市面貌应与千年前大不相同。原石镜山净土寺一带的古代风景幸好还有古人诗词的描述让我们去想象。苏轼的同乡，南宋眉山人杨栋有一首追和苏轼的诗《净土寺追和东坡韵（在临安，吴越王建）》：（苏轼诗即上文中《宿临安净土寺》）
令君督来期，书邮日旁午。世事不足论，清游乃先务。
朝朝叩禅关，复此得净宇。浅斟琥珀浓，细嚼银丝缕。
味隽问牛酥，轩高来燕乳。曲折溪屡横，尖圆峰可数。
万顷喧桑田，一簇静松坞。由来镜中人，不殊草头露。
越主朝汴宫，蜀客尽吴语。剥蚀净土碑，荒残峡山路。
桑梓如之何，谁能忘一顾。日询锦桥新，三叹清流俯。诗中的山川风貌，真的太令人向往了。
试作小诗《次坡公临安三绝石镜诗韵》：
石镜无心对闲云，曾识钱王几度春。
却是衣锦入寺后，愁向何处照佳人？
,杭州临安石镜街临安石镜山典故